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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流水无意落花情(1 / 2)

第六十三章:流水无意落花情

精致却残破着的翎蝶被一层朦朦胧胧的浅薄光晕所笼罩,它们带着这般清浅流转的色彩冲天而起,像一群滋生出了翅膀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起飞,闹闹嚷嚷地碰撞,忽而一哄而散,只留满庭霎时寂静的空灵,最后几片残翼,也在众人的目光中消失在东域晨时的明空里。

佩瑞恩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白袍翩然落地,代表着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权威的暗绿色火焰颓然燃烧,而自己的怀抱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洛欧斐心下微愕,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精灵自尽的样子。那传承于古老的幻森、光耀的王城的记忆里,他曾见过千年前王族们死去的样子,当他们精致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住年华所施予的重量时,他们便会开始衰弱。一点一点,不动声色,从每一寸平滑的肌肤、每一缕光鲜的发丝、每一息弥漫于周身的力量开始,悄无声息,腐蚀成空。他们会渐渐褪色,变得透明、轻薄而苍白,而后在某个时刻,自行瓦解,或为水,或为风,或为草木,以这样平淡的方式重归自然的循环。与强大力量和精致外表一同瓦解的还有本身的意识,他们本属的位置,藉由他们的死亡再度空缺,迎接新生。如此淡然地结束漫长的生命,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无迹可寻。

但从未见过的,选择自行结束生命的精灵会带来这般瑰丽而悲壮的景色。

当成千上万的翎蝶归于无形,无数宛若灯虫的晶莹光点从她消失的地方衍生而出,盘旋,在满面颓然的佩瑞恩周身再三留恋,轻轻拂过他的面庞,而后被衰弱的樱树吸引而去。它们撞击在枝干花叶上时整棵树都像是拥有了意识,从根部开始变得如同琉璃一般剔透而晶莹,清晰可见力量的游动,发于根系,行于枝干,盛于繁花。

楠焱菁选择了自尽,或许是由于传承自第三任至尊的那般性格,不堪受辱,亦或是因为她浅薄的记忆令她不愿再相信这个残忍的现世,也可能是为了自己,损毁的本体,承载了千万年的戾气、不甘和执念,于她不过是提早回到自己早已注定的归宿,为寻找一场久安无期的深眠。百世千年、万载流转,被伤害的记忆将会被深刻于年轮,无论是为王的他还是主管思想与梦境的倩曼都没有这个能力抚平,但她毕竟有过形体,所以仍有再次回归的机会。只是到了她真正愿意踏出那一步的时候,这满庭的人,还能活着几个呢?他默然。

朗无声跪于满庭的落花里,菁走了,存于他生命中只短短数夕的那个女孩化成了漫天的翎蝶,消失不见了。仅因为她有着一张楠焱祭的脸,世界便要她背负前代所有的纠葛和悲伤么?他的眼神空洞而荒瘠,忽地想起一句话来:精灵的心向来是无所依托的,它们可以只为每日的晨光而活,亦可以轻率地为一草一木去死,因而当它们心有所寄的时候,不复轻盈。

咽下哽于喉中的痛楚,她的心是没有牵挂的,他想。亦或是昨夜烛光微明,红裙委地,轻易能将她的一切撕裂的那双手斩断了她对这个世界仅有的留恋。被玷污的身躯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生生不息的循环之中打散,净化,重新凝聚。但那颗心呢?那颗斑驳如树皮、满是伤痕的心,是否也能在所向无惧的时光里缓慢痊愈?如果自己成为了罹辰,是否就可以等到呢?等到她再度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那天?唯留沉默。

末了,洛欧斐终是上前,剔透的枝干正缓慢地恢复成凝实的质感,他抬起并不持剑的左手轻咬食指,殷红的血珠渗出透光的薄白瓷似的肌肤,分外刺目。轻点于几近皲裂的树皮,直直划下,拉出一条刺眼的血线。那腥红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收,嘈杂而柔软的碎语回荡在他的耳畔。

“这是你应得的。”洛欧斐轻声说。

昔年第三任至尊楠焱祭所能做到的,他当然也能做到,而且只会比她更好。

待那抹殷红完全消失,古樱也重归沉寂,并未摆脱颓然的姿态,但总归是多少有了好转。满庭弥漫着一种初闻浅淡,久嗅深郁的异香,那是德兰的王血,令世人为之疯狂的力量。楠焱释一众在远处审视着洛欧斐就像在看怪物,他依旧淡漠,几点薄花栖于发梢肩头,长睫掩映下的堇青瞳孔里,疲态微露。

他的确已经不年轻了,不是身体,而是那颗死掉的心。朽木尚有半分形迹年轮可循,而死了的心轻触则碎,飘飞成漫天灰烬,不剩分毫。

庭外忽地喧闹起来,洛欧斐侧眸,戒备,王剑再度熔化,在指尖缠绕成型,想来是晨起例行拜会族长的长老们发现了如同死猪一般躺在庭中的楠焱轶,便一路火急火燎地寻来了。

剑尖下垂,仔细看的话却能够发现它并不是直接垂于地面而是离地三分,他提着这柄纤细的王剑看似像拖着一根手杖,这般懒散的姿态之下酝酿着的力量却是恐怖的,纹着堇青色火焰的长袖掩映之下看不出任何不对,但久经沙场的楠焱释却知道,力量已经如同流水一般灌注于剑身,积蓄在他整条右臂中的力量已经达到巅峰,这种情况下暴起必定见血。楠焱释心头微微一寒,这家伙竟起了杀心么?身为上代族长如何不知背叛德兰的瑞格特家族的凄惨下场,尽管他白衣胜雪,所沾的鲜血却早在十七年前就染红了整座罗瑞尼斯岛。

楠焱释的判断多少有着失误,事实上洛欧斐并不是起了必诛之心,他只是累了,实实在在的累了。

他是出生自战乱时代,并亲手将其结束的存在,在战火和血腥之中磨砺而出的战斗意识并未在后来的安定中弥散,疲惫不会影响他的敏锐,却会令他失去耐性,以及基于礼节和理智之上的节制,至于他肆意挥洒力量的后果,大抵就是庭外昙花之下,那斑驳而炽烈的猩红。

事情最终还是往无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如果在极东同楠焱的长老们动起手来,不管结果如何,都很难避免新的战争。璎珞与娉婷对看一眼,看似娇柔的身躯之下,属于一阶魔法师的强大魔力悄然运转。

楠焱珞微微抬头,庭外晨雾几乎散去,隐约可见暗红的火焰在衣袍之上流转。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无论是达伊洛还是楠焱,她都不想帮,当然也不想看他们打起来。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将手搭在了父亲的背上。

随着嘈杂脚步声的逼近,一行六人冲进了祠堂,他们似乎并不关心古樱的状态,看着洛欧斐那副闲之又闲的样子,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他们不是傻子,能将持有封印之杖的楠焱轶彻底剥夺行动力的人实力必定在他之上,且对光魔法需要有相当强大的免疫性或是亲和性,寞翎茗哲只需稍加解释他们自能推断,也就直接找来了祠堂,虽说楠焱释一众令他们多少愣了愣,但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树前的二人身上。

洛欧斐仰头,看着那些细嫩的花瓣纷繁而落,不知在想什么。

六位长老显然从他的容貌上看出了什么端倪,一时间惊疑四起,不敢贸然发问。

洛欧斐眼眸微眯,从气息不难判断这六人中一阶只有两人,楠焱长老有七,除却大长老楠焱璎珞为巅峰一阶,另两人也就是一阶中期的样子,余下四人气息繁杂,于他自是称不上威胁。这倒不是说楠焱族中无人,恐怕是楠焱轶为了巩固这坐不稳当的族长之位,把楠焱释时期那批真正的强者撤下去了,这么做无疑很蠢,那家伙真以为拿着封印之杖就能把自己当至尊了?

长老们的惊疑缓缓平复,他们的平均年龄大抵在五十岁往上,都是经历过十五年前的战役,自然知晓洛欧斐的实力如何,但那一战他以身代至尊完成十二禁制,就算有着德兰的血脉也折损不小,加之这里又是楠焱的领地,自问不必太过担心。

若是放在十五年前,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见了他也只有躬身行礼的份儿,但如今第三任至尊已死,更是被楠焱视作大半个叛徒,这几份本就浅薄的敬意,早早便溃不成军。

为首的二长老抬起右手制止了余下五人的探讨,魔力运转,沉声问道:

“达伊洛的族长,可是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洛欧斐懒散地瞥了他一眼。

“阁下无缘无故这么做莫不是太过分,欺我族中无人?”二长老怒极反笑,魔光在掌心闪烁。

“无缘无故?”洛欧斐轻嗤一声,就是在这声不屑的嗤笑下,却隐藏着万年封冻的怒气,魔力场微震,初春时节,地面已然凝结一层浓重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