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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倾城舞(1 / 2)

第七十九章:倾城舞

直到许多年后夜浅柔仍然记得那一夜的回眸,长街温暖而明亮的灯火中他的冷寂是那么地不合时宜,但正是这样不合时宜的微凉,轻易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世界的北方有一片名为伊瑟的雪原,暴雪在那里肆虐了数个千年,在那无垠长冬的深雪之下,一切都被完美凝滞在千万年前雪落的瞬间。正像是那封冻了数个纪元的深雪,时光都惧怕着这个人的容颜,它不曾在他身上流转,神迹因而得以存留。如果硬要她形容,所用的词语大概只能是精致,人类无法企及的精致。他的苍白和冷淡,易碎和强大都不曾加以掩饰,不能说是毫无戒心,也许是绝对地自信吧。

洛欧斐缓缓将琴弦复位,垂眸瞥了一眼少女鲜血淋漓的手,他的长睫垂下,在苍白的面上投下淡淡的阴翳,是审视,更像审判。

夜浅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经鲜血横流,想来是弦断的瞬间那锐利的断口带着惯性划伤所致,但比起这个,更让她震惊的是茗息的损毁,自茗国立国以来,茗息只因为被第二任至尊楠焱炽折服而自损过一次,再没有过任何的崩坏和创伤。

而今,它的琴弦却断裂了。

夜浅柔颤抖地伸手去触摸茗息的琴身,震惊地发现千年樱木入手的温凉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死物独有的冷硬和沉默。

它已经不是茗息了。

茗息已经死了。

“已经到极限了么?”洛欧斐宛如自语地轻声说,他的声音并不沙哑,却带了一种濒死的荒寂,就像是风从达坦纳的荒原横扫而过,遇不见一草一木的阻拦和挽留,径直吹入达坦纳黑色的城墙,奏出世上最悲壮的哀歌。

“请问……”夜浅柔怯生生地发问,“阁下是?”

问完才发现这是个多蠢的问题,洛欧斐并未换下世家的袍服,堇青的火焰在灯火下游弋如同活物,力量与抚慰并存第愈之世家达伊洛家族。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预示着血流成河!暗侍的话在耳边炸响,夜浅柔惊惶站起,琴凳划过高台,发出刺耳的声响。

洛欧斐微微皱眉,看着这个满眼写着恐惧的少女不住发抖,什么也没有说。

广场上并未有人发现高台上的异变,一曲芙蓉舞毕,舞女们摇晃着纤细的腰肢款款离去,只留一地云霞的逶迤。高台之内的珞还在愤愤不平,无外乎是嘟哝一些回去要好好修理某个混蛋的狠话。璎珞倒是心平气和,手持一把木梳将珞的发丝细细梳开,不加修饰笔直的新绿,在末尾浓艳欲滴,一如雀屏。璎珞自己的发丝也展开铺在地面上,如同一树繁盛的春樱。

不剪发也是楠焱家族女子的传统,大抵是为了古韵的美感,更多的是对族人的束缚。长明灯火经世不熄的代价就是与外族的完全隔绝,来源于德兰的力量不能外流,结合而生的禁忌之子更是不可能的存在,若执意以身犯险,无法逃脱被长明灯火烧灼成灰烬的命运。东域的人们若是看到这样发丝满地的女子一般都会自觉退避,这是楠焱的威名,更是悲苦。

“真是的……”珞还在嘟哝着,“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

“好了,”璎珞柔声劝慰,“这是已经做好的决定啊,对于舞者而言在深宫独舞有什么意义呢?将福泽与祝愿播撒而开才是意义所在啊。”

“……”珞不甚情愿地撇了撇嘴,向璎珞招了招手,璎珞走到她面前,珞弹指点在她的眉间,轻松的凉意迅速扩散至每一处肌理和发丝的末梢,如瀑的黑色长发垂至膝头,化形术改变了发色,也将头发幻化到适宜的长度。璎珞扮演黑祭,而珞则是白祭,她们都已经换上了女祭的舞服。至于为什么这么轻松地就由她们两个来代替原有的女祭,暗门后面那两个睡的正香的女人自己会向茗国解释的。珞扶正了璎珞发上的白色花冠,一息凉意也飞速从眉间扩展开来,发丝褪去碧色变成晶莹的雪白,顺手捞过黑色的花冠,璎珞无奈地笑着为她整好,两人互相描画着鬓边的繁花,寂静地失了色彩。

此刻的广场边,民众们的喧闹渐渐淡去,翘首以盼下一场的白夜,每个人都在广场周围点燃了灯烛,将广场包围在静谧的柔光里面。

门轻启,楠焱珞轻轻吸了一口气,毫无迟疑地步入那明朗的灯烛之中。

璎珞还在黑暗里,她的面上笑意温和,因为她知道,她所想寻求的一切答案,都会在今日得到证明。

琴未起,笙箫扬。

珞提起呼吸,足尖点地,飞扬的发丝像是扬起的旗帜,新雪下是臻美之至的容颜。如此惊艳的开场引得赞叹之声此起彼伏,璎珞随后赶上,广袖缠绵,仿若永夜降临。两道柔美的身影和着乐声时近时远,旋转着画出完美的轮回的圆。

珞依稀记得母亲在时,身体已是不好。因为自己是庶出,相较身为至尊候选人的姐姐很少受到重视,每每在繁樱永盛的别院里,母亲坐在繁花之下的荫翳里,轻轻地哼着柔软的乐律。自己则随着母亲手指的拍子旋转、跳跃、扬手、俯身。总是迷茫地望着远方的母亲,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露出笑容。那是比天边的流云更稀薄的美丽,很少有人知道族长的二夫人,这位久居深阙的女子曾有一段被万人崇敬着的时光,她在楠焱之外声名远扬,无人知晓她来自何方,只知晓她的名字,柔萱。

母亲少时曾游历东境,算是享誉东境的舞者,也许她也曾驻足于茗国,也许她也曾在这烛光辉映的广场上跳一支被万人倾慕的舞。她看着自己每每有些落寞,是因为一纸婚诏结束了她仅有的灿烂年华,她不爱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从不爱她,她只是一个延续着尊贵嫡系血脉的工具,深阙之中静静耗光自己最美的年华。

她完全放松下来,把自己交给音乐,像是在潮水中旋转沉浮,不需思索,只需感受。

似乎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再跳过舞。自从姐姐成了至尊之后,她也被加上了荣光的枷锁,原本会拥有静好年华的庶出二小姐自此成为族内最具权势的一枚棋子,谁娶到她,就相当于掌控了半个楠焱。

成为至尊的姐姐令她陌生,被狼狈押回族内逼婚,静坐在树下看着阳光透过花荫,没有不安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仿若缅怀。明明容貌没有太大改变,性子也只是更加沉静了一些,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了,无关至尊之位,只是她的心再不能被懂了。

那日阳光静好,微风拂过她的发梢,铺展开来绚烂的发丝之下,右侧肩背处那点鲜艳欲滴的赤砂,毫无知觉地绽成一朵繁花。

情动花盛,珞背后的那一点朱红的蓓蕾,至今未曾盛开。

“姐。”她悄无声息地站在树后,轻声询问她那已经站在世界巅峰的姐姐,“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吗?”

楠焱祭回过头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笑。不同于母亲笑起来的时候的美丽,姐姐的笑容褪去庄重残忍年华,纯粹到让她的心脏抽搐着疼痛。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笑容背后的情绪。

那是绝望。

身体永远比思想诚实得多。

可是她死了,带着荣光和非议,染着血的手,精致雪白的身躯同背后盛开的繁花一起,消失在了虚空里。

也许父亲说的没错,所谓至尊,就是将自己献上祭坛,所谓幸福和欢喜,自此殊途。

她记忆里的姐姐,始终停留在她跳舞跳到大汗淋漓满身通红,手里拎着一个竹篮站在楼上的姐姐,姐姐少言,记性却相当好,永远记得她爱吃什么,即使那个时候,她还不到十岁。

可那张绝望的笑脸,多少年来也从没放弃在她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