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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朱砂舞

第一百九十章:朱砂舞

朱漆立柱上纱灯骤亮,一时竟将堂中昏暗的沉闷驱离了不少。

原本停留在堂下的族人们纷纷退了开去,只留满堂间一时无措的孩童。祭所站的位置虽然靠前却并不如何显眼,芷如退开,去的也并不如何之远,只低低嘱咐几句后便也垂首不言。一众长明院中人持杖灯在高堂处一字排开默默不言,旋即影壁后便走出人来,左右各三。

为首一人楠焱祭方才见过,大长老楠焱殷如照旧是一袭庄严却艳丽莫名的寒蝉衣“夕凤舞”,梳理整齐一丝不乱的归云惊鸿髻上金掐红翡鹤首步摇垂下一缕细密的红晶玛瑙珊瑚珠,新妍艳极。右侧唇边一点美人痣素净地点在犹胜雪光的肌肤上,同异色的左眼与额心的狐尾花印一道令人挪不开视线分毫,煞是动人。而她后面五人祭却是再无认得的了,但看有六席,想必是楠焱的一众长老了――殷如身为大长老主持仪式无席而立,左右六席便是余下的六位长老,仪式前被殷如搀回辰垣楼的三长老楠焱淳澈未再前来,右席下首便是空置了。五位长老到位却并不就坐,皆躬身向影壁行礼,已退到祠堂边缘的众多族人们也是如此,但听珠玉迭撞,最后二人便从影壁后缓慢步出。

左席是一名男子、样貌上略显流年风霜却温润依旧,一通青玉一般带着沉积的凝质,一身玉白色广袖宽裾潜蛟长衣,袍裾、领口和广袖的边角皆绣满了肃穆而旺盛的暗红色火焰徽饰――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眼眸中自含威严引人敬畏,半长的竹青色发丝整齐地搭在纹绣的火焰之上,只淡然颔首。

右席却是一位极端庄的佳人,带着女子久经庭训人事的处变不惊和安稳,梳的族中少有人有此资格的凌云凤髻,鬓边各并一双赤金凤舞镂花垂珠簪,簪几朵錾金流云嵌珊瑚攒红宝石鬓花并几点缠丝嵌珠押发,发髻正中一支紫金展翅屈首凤形步摇。一袭烟霞白细金凤纹广袖礼服如流水般优雅曳地,却同是寒蝉衣中二等特典的正装“凰朝明”,如非需举族活动轻易不得启用,广袖上缠一条暗红色流云鸣凤披帛,正合寒蝉衣边角同纹的暗红色火焰徽饰。探出广袖的素手十指纤纤,隔过点金镂花拼红翡的护甲仍可视见殷红的蔻丹,与其额心处的凰羽花印色泽无二――那是自楠焱琳琅时传下来的,族中地位最尊亦或当世咒术修为最高的女子的象征,自然,楠焱怜是两者皆具的。

若非意外,这枚花印迟早也会烙在楠焱祭的额心眉间,至少现下看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自楠焱怜步入堂中的那一刻,便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向着祭望过去,是以惊异二人相貌相似者居多,也有小声议论其余事项的,不过祭却是无心听取了,只仰望着高堂之上的双亲,心中却是有些难受的。

陪同其他孩子前来的多是双亲,哪怕双亲亡故也确实是有亲人带领的。她似乎没什么可埋怨的,他们来了,距离她如此之近,甚至不需扭头就能直视的、最为亲近的面容。

但在长明院、这楠焱家族的宗祠之中,他们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只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是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的族长和族长的正妻,是这世界上最巅峰十几位魔法师之二,他们的前来不是为了他们的女儿,而是身居十二世家之首的整个楠焱家族。

她笑一笑,面上摆出最合宜端静的表情,生机敛去,如同人偶。

总有一天她也会坐上这样的高位吧?总有一天她眼中所见的会是家族的繁荣而不仅仅是膝下的子女吧?

无形中像是有风吹透了华服,连骨血深处都微微发冷。

楠焱释的目光在满堂的幼童们身上扫了几遍――到底是不知人事的年纪,纵使有父母嘱托却又如何是坐得住的,稍好些的不过是把玩着衣袂袖角,再放肆些的直接就和前后左右悄悄地闹起来了――他并不怪罪,只是一笑。目光轮转间寻到自己的女儿,却是一副极乖顺文静地安然立着,他叹一声,不知是赞许,抑或别的什么东西。

视线收回高堂,却见楠焱怜下首位空置,不由得一滞,旋即转首望向堂中核对名册的楠焱殷如。

“――三长老何在?”

祭没来由地想起芷如的话,不由抬首望向母亲。却见楠焱怜仍旧衔着一缕端然柔和的笑意,听此一问才略略转向楠焱释,却并不是过分关心的样子。祭正疑惑,便见楠焱殷如施然一礼。

“天凉寒湿,三长老旧疾在身不便前来,特向族长告假。”

楠焱释只淡淡哦了一声以示知情,却并不意外,甚至是早有预料一般,仿佛那声询问不过是出于礼节罢了。未及祭再做琢磨探寻,便见殷如将名册合上,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变化了起来――像是有风从她周身涌出,拱卫着她、成为她的力量,连带那双异色的双眸也无声灼亮起来,一点狐尾花印熠熠如活物。那风被她推开,迅速扑向堂下,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仅是扑来时的呼啸声便惊心动魄。

祭听得风声时就已经有所警觉,但当那力量真切扑面而来时仍不免一个趔趄后错不下三步,待到风止才知道自己还算好的――满堂的孩子里已经没有几个还能站着的了,更别提站在原处。此间狼藉,哭叫声不绝于耳。只粗略地回头看一眼,正四院那边还堪堪站着的不过是刚才出手为楠焱娉婷抱不平的那个男孩儿,楠焱娉婷也还站着,却也是极险的样子,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男孩,头发被吹得仿佛一个草窝,有些傻了的样子,却也是实实在在地站着的。

怜遥遥地看着,见此情景也不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楠焱释。

“长明院今年倒是出了两个人才。”楠焱释淡然道,并未直接解释。

如此年幼、又从未接触过魔法,直面身为一阶的大长老楠焱殷如的威压,即使方式柔和,还能不觉脚软站得起来的都足觉骄傲,更不用说还能站着的了。

楠焱殷如见此情景亦不由得带了几许笑意,那骤绽的明媚竟令周遭不少族人怔愣片刻,旋即低声地议论起来,但于祭听来,却不像是什么好话。

指尖一抹一带,数十张环绕着明耀光辉的符咒自白底银纹凤舞礼服的广袖中自行飞出,每十张为一组环绕周身,像是某种极森严的阵法,其上朱砂新妍如血,明耀到令人生畏。

“六十张!”堂下已有族人不住惊呼出声,“大长老的境界……已经到了六重么?”

“真是厉害……她所擅的明明是摄灵术……”

“这样的年岁居然还能精进……”

其实在上三院看来,六重的咒术修为是完全不足入眼的,若是咒术精专,六重不过是三阶的水平。然而在楠焱家族,任何一系魔法的精专单修都是极其少见的,楠焱殷如当然不在此列。正如族人们所言,她擅长的是秘术的摄灵术分支,早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阶,而咒术作为她并不擅长的一系魔法也已经达到登堂入室的境界,方令人不得不惊叹。

九重三转五承――这是咒术的境界划分,楠焱祭对咒术的一切了解也差不多局限于此,东域的魔法与外界不同,是按照自有程度划分境界,但为着方便评定,却也是将其中的某些境界与外界的阶级评定相对应的。就以咒术为例,每一重为九至,每一转为三合,每一承为双启,这里的数字是指能同时驾驭的数量,如果真正到达九重三转五承的巅峰,所能驾驭的符咒总数当是刚好满百。 本醉快更新{半}[^浮^}{^生]

而对应外界的阶级评定,半重即是五阶,可持五张便足以认定为一名五阶的咒术师;三重对应四阶,即同持二十七张;六重相对三阶,即五十四张;重即是二阶,要求同持七十二张;九重对应一阶,即十一张。再向上的三转和五承都算得上是深造的层级,即使楠焱家族内部抵达之人也并不多。祭只依稀得知母亲作为当世咒术至高达到了九重三转的境界,最多同持九十一张,如能突破,便是九重三转一承了。

历史上可达满百之数的咒术师也向来是屈指可数的,即便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时代,除他同长女楠焱琳琅之外,抵达五承的唯有一个早亡的族人,在不倚仗至尊血脉和成为世家的没落家势下达到这一境界不能不谓之为奇才,只惜红颜命薄,她甚至未能见得楠焱成为世家便已一命呜呼,连血脉都未能传承下来。如此少有的高修为者,足见咒术学习不易。

纵使六重不值入眼,长老席上也无不是赞叹之色,六十张完全相同的符咒,其名为“探”,便是这一仪式的最重要的工具。光芒收敛些许,一张符咒已然被夹在纤细白皙的指尖,目光扫过名录,朱唇微启间,已然唤出的,便是这一年觉醒仪式的首个名字。

并不是祭所认识或见过的任何一人,听得脚步细碎,却是一个下五院出身的男孩。袍角处的灰土还未拂去,想是方才受一阶威势所迫摔得不轻,楠焱殷如持符款款步下高台行至男孩面前,符纸一角轻轻点于男孩印堂处,然后便听得极其响亮的“嗤”的一声,男孩便已跌坐于地,只余符纸上朱砂灵动如蛇舞,一点一点从明黄的符纸之上游离开去消弭于空气,随着朱砂的脱离,原本光辉熠熠的符纸也一线一线地黯淡下去,慢慢委顿成了一片颓然的深灰色灰烬,轻轻一握间便化为尘埃,无声消散迷离。

楠焱殷如颔首,示意男孩可以离去,男孩方爬起来拍打了几下衣袍上的尘土,向着高堂之上的族长及夫人和众长老们笨拙地行了一礼,然后便顺着墙边退了下去,早就等候一边的双亲急急将孩子拥进怀中,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欣慰笑意。

祭闭上眼,将视线截断而去,再睁眼时便见母亲席下三位处,须发皆白的七长老笔走龙蛇记录完毕,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但看符咒表现,那孩子的天赋大抵是咒术,只是这等资质不值得长老席入眼罢了。

楠焱祭正思量间,下一个名字已被轻声唤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