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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经岁

第二百一十八章:经岁

时光缓缓,如清泉流岚,从无始终。

亭台重阙之间的岁月纵使悄无声息的,不动声色便可磨去年少骤生的锐气和从不肯长留于世的红颜,这样沉默着日复一日行在当行的路上做着当做的事,许会在多年后的某个午后惊觉年华匆忙,理不清这平静走过的一段华年。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祭只觉得自出生起自己便身处一张无比庞大而繁复的网中,所有以为的自由,都是编纂者早已决定的前行的路,哪怕只是重阙中这一段最波澜不惊的岁月,都暗暗有着逆波向未来翻涌。

转眼间又是一年凛冬已,已是青翎7740的年初,寒意尚未退却,即便是极东境内,也能感受到那份弱化过后的寒冷。

过去的一年里倒是未再起什么波澜――珞满三岁后参加了族内的觉醒仪式,祭因随着三长老楠焱淳澈习剑并未前往,却听得随侍怜前去仪式的芷如说,珞有着相当优秀秘术天赋――所谓秘术便是摄灵与化形以及其他些微散碎魔法体系的概称――近千年来有上佳天赋而得承袭者甚少,且多出长明一脉,珞虽生华安庭,但以庶出的名分有如此天赋,足令族内重视艳羡。

祭自是为珞高兴的,为着她的机缘和将有的光明前途。不得不说珞是逢了气运的,虽然以祭的年岁不知那位甚少露面的二夫人楠焱柔萱的过往,却知她是上代守长宓院司族内典籍的五长老之女。这一职对实力要求并不如何严苛,只要别太说不过去即可,看重的是当职者的学识涵养,天赋方面也便得以想见了。

柔萱的家教自是极好的,言行得矩饱诗来形容她都显得有些小气了。奈何族长的正室却是世代居华安为族长的琳琅一脉嫡女楠焱怜,单从家世上她便显得单薄,再论谈吐学识更是笑话,满族无人不知怜在及笄染疾前一直是被老族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她只是一介多了些卷典籍的长老之女,如何能同老族长的掌上明珠相提并论?

如此,她便连如第二任至尊的三夫人千迟语那般做一朵解语花的机会都不曾有。至少在祭所知的年岁里,她向来都是安居于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的。

而今她的独女珞有了这般天赋得族内认可,虽不至扬眉吐气,却终也不必那般谨小慎微地活着,祭原是如此想的,但据说直到仪式结束,楠焱柔萱都不曾在族人面前露面。

那日怜的面上也并未露出不快的神色,似乎无足轻重般。回到庭中便唤兰若芷如一道择了数奁珍奇送去了馥若轩,权作庆贺,祭原想随去,却在兰若拼命使眼色的情况下放弃了。之后直至阁中侍从退却,怜面上的平和也未被打破,只着了常服褪了护甲,如往日般静静去抚屋中安置的那把黑漆錾金转凤箜篌去了。

祭并不觉得母亲如何在意此事,却知若连兰若都有阻拦之意,她便决计不能前去了。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连父亲都对此事不甚上心一般,只令寞翎曦往馥若轩去了一趟,同是赠了些物件儿,连带将珞召入明雪斋中象征意义地问了几句话便是了了,终究未踏入馥若轩半步。

这件事未被搁置太久,再提时便是长老席中授意,待楠焱珞年岁再长,便送至大长老楠焱殷如崇灵阁处学习秘术,释无异议,之后便也再不提了。

祭原是想找机会去一趟馥若轩的,结果柔萱仿佛觉着此事是招了嫌般,自仪式后便再不曾带轩中人外出,祭也无奈,之后不过月余,楠焱淳澈便知会她要开始习剑了。

自己竟不是随着当世剑术至高的父亲习剑,这令祭颇感意外,却也不好问。她自是无处知晓这是赤鬼的授意,就算知晓怕也无法理解,赤鬼究竟有何权势能令楠焱的族长都不得不屈从。

兰若也觉此间蹊跷,托了楠焱释身边的寞翎曦去问,寞翎曦经不住兰若软磨硬泡便硬着头皮去问了,却也未得到明确答复,释似是不想提一般含糊过去了。兰若无奈,也只好猜测是因着族长族务繁重,而三长老居闲的缘故。

祭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楠焱淳澈居闲是因着旧疾并年岁经不得劳累,现下里带着几个孩子已有疲态,而楠焱释虽为族长千忙万忙,却也不至挤不出些时间教授女儿剑术。

但她终究没再问及追究。

于是灵祈术的教习便随之放缓了,毕竟这般耗费精神的修习并不适合长时间进行高强度练习,余下匀出的时间便用来学了剑术。

然而听闻这个消息后的赤鬼并未尝试令祭同这柄看上去极不牢靠的剑尝试融合,只淡淡告她安心即可,而楠焱淳澈也像是同他极有默契一般全然没有提及此事,只带她往长宓院去了一遭,择习族中秘承。

族内究竟有多少秘承?祭尚且不得而知,她只知父亲所择是族中绝强,而楠焱淳澈却更倾向于糅百家之长。想要做到这一点无不需要岁月漫长,即便是楠焱释那般持了十二王剑之一连带上佳天赋,最终也只从他这里学去了一道承天而已。

楠焱淳澈最终为祭择定了秘承中的一道,其名流云。流云分十四式,相较楠焱释的承天十六倒是少了几分,难度却与承天不相上下。据说是因着各式之间的风格差异过大的缘故,楠焱淳澈并未多做解释。

之后的数月里,辰垣楼前时时可见二人舞剑,楠焱淳澈如流岚惊鸿般,带了几分诗意去持着这样注定见血的利刃,剑光与他的白衣一道飞舞起来的时候,便如同在庭中积了一场久候千年的大雪,绝美却悲凉。

其剑「拂雪」,这是祭后来才知晓的,虽远不及十二王剑,在楠焱族中也算是一柄名剑了,原因并也不算复杂。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第四子,二夫人所出楠焱凛自剑冢中召出父亲为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家族所铸「集冰」,因其自身体质特殊颇为契合,也就多做了些许研究,最终是寻求了第二任至尊的帮助,试图重铸集冰。然而楠焱凛并非楠焱炽,楠焱炽也并非罹辰,虽然铸得一柄名剑,却与集冰相去甚远。铸造集冰的一些条件是无法复制的,譬如只产在幻森的某些素材,再譬如已逝的第九王族冰之王蕾拉的王族之血。

楠焱凛自知无法与父亲相提并论,只默然将所铸新剑送入剑冢尘封。却不想数代之后鸿鹄一脉楠焱清后裔中再现鸿鹄具象,因拂雪劣化了集冰对自身属性体质的严苛要求,倒令世代司掌水泽的鸿鹄一脉受益。自那之后,但凡鸿鹄一脉出现具象并能入剑冢者,多得拂雪。

这般冷瑟,许是这柄尚未完成就注定是失败品的剑的悲凉,它自生来便被弃置,那一点游离的魂无论如何也不会忘却,多少悲哀。

祭尚记得自己再小些时父亲曾简述过剑与持剑者的关系,二者越是属性相合意念相近心绪相似,便越是契合。祭对这一说法并无异议,譬如父亲持着的莹白之骨,即便习着承天,他的内心也是厌恶以刀剑屠戮生灵的,莹骨亦如是,奈何生为剑形,势必见血。二者皆带一线身不由己,以及满心的仁慈悲悯。

若是这般推算,楠焱淳澈大抵也是同所持这把拂雪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过往……被放弃的过去,或是不得不放弃的某些执着,万般在意怎奈现下万象成空。

她只隐隐有着某种模糊的预感,面前这位三长老大抵是遭遇过什么变故,这一切本不应是原有的轨迹。许是年岁磨砺,许是众人皆知的所谓旧疾,再或是什么尚不得宣之于口的事情。

但她只是站在庭前,每每看着他挥剑,衣发荡起,如雪鸟翅翼,无言空明。

自她从剑冢择剑后,赤鬼也没有再在她的生活里掀起什么波澜。他还看着自己,只这一点,祭还确定,每每敛气收剑的最末,余光扫过,总能见到辰垣楼或是哪一栋建筑檐上浮着一线明艳的红影。但他终究多时远观,极少近前,楠焱淳澈也似乎察觉不到一般,从未在意。

转眼便是一月底,照入极东的暖阳随着时间变换稍稍显长,只是满庭因着旧契永盛不凋的樱开得纷扬,难以察觉季节变换时的零碎微末。祭至此习剑已有将近一年,流云十四而今所习不过其六,尚算不得烂熟。折算下来便是两月一式,虽不算慢,但也绝不快就是了。祭自知在这方面的天赋无论如何也不能同父亲比肩,也算不上太过气馁,只是终究有些失落罢了。

那一日晨时,简单的联系与新授之后,楠焱淳澈却未再留祭多久。只看她颇为生涩地习过三遍之后,便面显疲态地放她回去了――自去年那场病后,楠焱淳澈似乎一直精神不佳,单论灵祈术教习还好些,当世至高的尊号总不是个噱头,只最基本的教习,无法令他有太多消耗,但换到剑术这样需要魔力与体力进行精准配合的方式,他的疲惫却来的有些太快了。67.356

祭见此情状便知他今日状态不佳,也就顺从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上午时间尚足,她便往北面的崇灵阁去,殷如已经开始教授她一些粗浅的心法,寻常也少不得她指导练习。她正拖着那柄仍不觉轻的嗜血往崇灵阁走,余光便见潋水台外一线明红。

她心下猜得是赤鬼,却终不免看了一眼,就见他站在诚明祠前古樱的花荫边际,遥遥地向她招一招手。

祭怔了一下,转脸回望已是相距不远的崇灵阁,稍微踌躇一下之后,还是往潋水台下去了。

照旧是那张年岁不现的脸,祭早已经不陌生了,眼眸如流着光的火焰般,恒定却沉寂着。那一头火焰般的发丝在发梢处沉淀成更鲜艳的色泽,仿佛直接烧灼起来一般。一袭赤色翟纹广袖长衣如若一朵久盛初颓的扶桑,即便是在风里也稳稳地伏着。

见祭前来,他只微微笑笑,却转眸远望着崇灵阁后辰垣楼显出的一脉檐角。

“这样么?今天他累的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