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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伴生

第一百九十四章:伴生

对于楠焱祭而言那一年的春天似乎就是在一种微妙的慌乱和诡谲的安静中过去的,尽管她在阁中躺了足有小半个月才彻底摆脱阁中头重脚轻目眩耳鸣的症状,却也知那一段时间里的华安庭似乎不是很太平。

自然,安居华安庭内的她是难听得多少风信的,从伤愈到学习,小半年时光飞速过去。

时近九月,天气微微由燥转温,除却受家族契约影响终年常盛的各类樱花外,庭中培植的近秋花木也终是迎来了花期。也是在那时,楠焱祭彻底恢复过来,被安排由学习魔法中最基础的部分理论上升到实际――这个年龄在楠焱以外的任何世家都绝对是无以企及的。

那一日照旧祭被兰若带下楼往母亲那里去时天光尚早,楠焱怜还未开始处理一天的事务,只侧身擘弦奏着堂中一把黑漆錾金转凤箜篌。烟霞白色疏绣落梅的广袖逶迤委地,似风静夜里一映月的柔辉,合着纤细而白皙的指尖抚弦流淌而出的乐声更显静谧,如月下新蕊,无声静绽。

祭对自己的母亲所知着实不多,只以她现下的通晓来看,楠焱怜大约是喜静的,就连所奏之曲也非大多人所擅所喜的喧声,尾音里甚至转着几分绵软的柔靡,只觉是一种深刻铭记的回忆和不愿忘却的岁月。她记得芷如曾说过,怜是为以琴音养性,足平气性,足敛锋芒。

兰若见此情景便自觉不作声,只同祭一道在堂边站着,只候怜一曲奏完。祭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母亲的侧影,暗紫色的长发只简单盘为堕马髻,一支琉璃垂珠步摇安然点饰,以一种十分沉静的姿态,仿佛万事万物不值入心,她只觉得心底自微末处似乎生出一种向往,如这般平淡安静下去,该是多么安宁的情景。

只是一曲婉转终有尽,怜起身,似是极爱惜地轻轻抚过箜篌的琴身,方向着祭招一招手,兰若行一礼,便退了开去。

临窗处两张白玉案相对而置,怜的案上堆叠着密密麻麻几十张符纸,反观祭案上不过寥寥数张。怜先行坐下,挽一挽长袍广袖,往砚中略见干迹的朱砂中注了些清水匀开,极是迅速熟稔,相较之下祭便笨拙许多,尚持着朱砂缓慢研磨。按照前些日子怜所授的方式兑入一点赤色的油状物并极东外某种鸟型魔物的血液,一点柔媚的香气便自她稚嫩的指尖下流淌出来,不过几息间,又再度归于平静。怜那一边已经开始刻印,指尖在案上横扫一带,数十张符纸便自行悬浮起来围拢于她的周身,心念微动之下,一张崭新无迹的符纸便游移到了面前,精神汇集,青玉狼毫笔的笔锋处所染的朱砂随之亮起微光,笔锋游走于纸面,留下一道道玄妙新妍的红迹。

祭只沉心观望,缓慢将精神全部注入到笔尖那一点殷红上,七张符纸缓缓离案几公分,笔尖所向,被指定的那一张符纸便再稍稍浮起一些,闪烁着迷蒙的碎光。

不过半年光景,已是七张,换言之,尚未满四岁的她足以称之为一名五阶的咒术师,哪怕是占着先知的体质和继承人对各类魔法体系的高融合度,这般成就也足令族中大半新学咒术的孩子羞愧至死――同批参与仪式的新生代中哪怕是天赋最好的几人而今不过堪堪令一两张符纸浮起些许,因当初仪式之伤,他们多出半个月的学习时间尚且如此而那些资质平庸些的,未来数月乃至数年都将停留在简单的“写”而非“刻印”上。咒术便是如此,只简单地将咒文当做符号涂画在纸张上绝不足称之为咒术,所能调动的不过是道具本身拥有的些微魔力,一旦耗尽符咒便随之损毁,不过是浪费罢了,而真正的咒术则是将符与咒做为媒介来交换和调动力量,至少在这一点上,祭做的足够好,但这般要求之下的弊端也是极其明显的――刚刚刻印完一组半,她额头和指尖都开始渗出冷汗,冰冷滑腻地几乎捉不住紫檀笔杆,原就显稚嫩的笔迹逐渐开始歪曲些许。她深吸一口气,手上调整片刻重新下笔,待第三组最后一张艰难落笔后,早已刻完九十一张的楠焱怜伸手跃过桌案握住了女儿纤细的手腕,示意她停下。

祭深呼一口气,解除魔力对符咒的牵引,第三组的七张符咒缓缓落回桌面,并随着怜指尖的带动行至她的面前。

在等待母亲查阅的时间里祭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握笔到僵硬的关节,这样的练习她每天要做六组,也就是整整四十二张符咒。与母亲工作性质不同的是,她的符咒只是单纯作为练习来一遍一遍提高着熟练度和手感,不得不承认学习魔法的背后也需要大量财力的支持,而一个一阶的魔法师的价值却会远远超过栽培时的消耗。

“下次收笔的时候不要这样草率,”怜微微蹙着眉头望着符文笔锋末端那一点毛躁的痕迹,顺手将二十一张符咒叠起放到桌角,又取过一张崭新的符纸写就一张。“这个你拿着,有时间就好好看一看。”

祭伸手接过,低低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符咒收进了广袖中。

“等到基础刻印能够熟练掌握后,就可以尝试冲击一重了,不过,今天不是要说这个。”她顿一顿,“下午的练习不用做了,明早殷如会接你入长明院――正式开始学习灵祈术。”

“灵祈术?”祭微微一惊,“可是我的咒术――”

“上午仍旧是咒术的学习,殷如六重的境界足够帮你巩固,下午则是正式的灵祈术修习。”她的语气不由严肃些许,“灵祈术在楠焱诸多魔法类别中是公认的难学,它的涉及领域太过高深精密,对天赋的要求也是极高,修习者也是最少,就连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也是极不擅灵祈术的,直至失踪都停留在二阶的渡灵之境。只是第二任至尊的「伴侣」却是司掌众生思维与梦境的至强存在,即使这一项是弱项也可保无虞――你未必有这样的条件,所以要尽快开始。”

“「伴侣」是?”祭模糊地回想了一下,似乎典籍上依稀有提,可所有记叙着那个年代事项的古籍都是用极其晦涩的古语写就,以她现在的水准起来还有困难,而且提及的部分也着实少得可怜。

怜沉默片刻,似乎是犹豫是否要向她说明。良久终是起身行至窗前,纹鸾雕凤的木窗之外,一树开到盛时的木樨投下一片疏落有致的花影,祭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母亲鸾袍长长的袍裾逶迤在一片明媚馥郁的光影里。

“即使是人类中的‘至尊’……也并非是生来的强者,就如现在的你一般,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在承接力量之前,和承接力量之后短暂的适应期里――‘守护者’一职正是为了保护成长中的至尊继承人而存在的,而当继承人正式承接至尊之位,守护者也将随之格升为‘「伴侣」’。已存的两任至尊都有「伴侣」随侍在侧,他们是至尊无条件信任的人,享有与至尊等同的尊荣。”怜微微闭目,“至少在其在位时期……直呼这两位的姓名,都是足致死罪的冒犯。”

祭轻轻战栗了一下,怜却像是并未发觉一般。

“那个层次……是远超世人认知的,而「伴侣」就是在那孤寂的王座旁边守候终生的人,手足、血亲、挚友、王臣、"qing ren"……他们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不变的只有彼此间的信任,这也是「伴侣」力量最大的来源。”

“第一任……姓名和家世早已不详,他的伴侣是他的幼弟,二人一同伫立巅峰十几年……然后「伴侣」病逝,第一任为此深受打击,在无人所知的地方孤独地死去;第二任,就是我们的先祖楠焱炽,他的伴侣曾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后来的战友,战争结束后第二任至尊回归楠焱家族成家立室,而原本安守学院的「伴侣」无故失踪,此后再无音讯,再往后……青翎705,第二任至尊楠焱炽同样失踪,但看那年有继承人出世的记载来看,应当也是不在这世上了吧。”

“「伴侣」……对于至尊而言是极其重要的,既是信任之人,有时也是用以维生的念想。在楠焱后来的史中几乎没有提过第二任至尊的「伴侣」也是有原因的,她……同第二任的关系极其特殊,半生征战相随,据称早在战争结束前便已是他的恋人,如真是如此,第二任的作为对她无疑是一种不能释怀的背叛和伤害,也许这就是她失踪的原因也说不定。而楠焱的史官拒不承认这种说法,对其着墨甚少,你不了解也是应当的。”怜垂着头,轻轻地道。“世间无完人,更何况是在情事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相守终老,多是天下女子的痴梦罢了。”

她笑一笑,唇角勾出浅淡的年岁痕迹,即便保养得宜,她终究是开始有了衰败的迹象,像是一朵盛绽的芙蕖,始时新妍清雅,在她开始衰败的那一刻,就连阳光透过露水都能在她面上留下岁月烧灼后的伤疤。

“我会这样么?母亲?”祭偏一偏头轻声问及,“我以后也会有「伴侣」么?也会这样背弃么?”

“这样的事,是无人说得清的。”怜蹲下来,抚一抚女儿的面颊,她的手极柔软,却因着体虚带着一丝无以忽视的冰凉。“只是……不要害怕这样的关系,它将跟随你一生,是你唯一能够信任的归宿。等你再大一点……能够对甄选体系了解更深的时候,你父亲就会开始着手为你留意守护者的人选。虽然同性异性皆可,但我相信你父亲希望他是会在日后一直扮演你人生中角色的存在,从挚友到兄长,从恋人到夫君。”她柔和地笑,“他将陪伴你一生。”

“会这样么?听起来却像是擅自被决定了所有的命运一样。”祭轻声喃喃。 星落成尘:

“那并不是你能选择的。”怜的声音严肃着劝慰,“因为他将引领你走向神坛……会拥有与你所差无几的力量,自然会是楠焱家族举荐的人选。”

祭只觉得心底微微有些泛凉,却极其乖觉地不曾抗议。

“你若是喜欢这些史料,明日可找殷如一问,她幼时就每每耗在长宓院的满庭典籍里,想必在这类事情上比我知道的要多很多。”怜起身,“连日来学习也十分辛苦,后面这大半日就交给你自己安排了,想要在房间休息也可,想出去逛逛也可――不许离华安庭,叫上兰若陪你。到了晚间可温一温,早些休息,明早便去长明院了。”

祭乖巧地应声,收好自己案上,再别之后便离开了,门外兰若安然等候,见祭出来,便轻轻地跟着。

阁中楼梯尚未上到一半,祭便听见楼下母亲的房中再度传来箜篌声声,那似乎是她唯有的消遣,也是述说苦闷的唯有途径了。

祭停一停,木窗之外,近秋的天空中尚蓄着几缕稀薄的云气,天空碧蓝如洗。

只憾笼阙中的鸟儿,永远飞不出这一方亭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