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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千迟

第一百九十八章:千迟

风息缓流,轻软地拂去一点湿润的空气,并携着一线苍白的烟岚隐没于天光,寂寂不见。

“东域族是指东域尚在凌瑰治下时最强势也最具能力的个家族,千迟与楠焱都曾是其中之一,只是那时千迟的地位远非楠焱所及罢了。”殷如闲闲地拨弄着腕上剔透的红玛瑙镯,“千迟家族专为凌瑰皇室墨唯家族司掌祭祀,说白了就是一个神职家族,而墨唯也十分敬重千迟,给予其‘惠文伯’的世袭爵位,代代显赫,每朝还要供族中女儿为皇室妻眷,也算作皇亲,更是墨唯的绝大助力,直到凌瑰开始衰落的那个转折点。”

“约是万载之前,自西方一座名为幻森的森林东部外围开始出现一些异常美貌且拥有魔力的少女,虽然拥有十分强劲的力量,但她们很难熟练运用,人类的魔法师只要稍微动点脑筋就能将她们掳走,垂涎她们的美貌也好,贪图与她们结合后诞下血裔所有的魔力也好,这些女孩一度被东部的‘猎人’大肆抓捕至东域,而墨唯家族便是他们最大的金主,这样的捕猎持续了大约五六百年,直至那些被称作「六叶」的少女们所属的王朝被惊动了。

幻森既是他们的王都,亦是他们的归宿,他们的王姓,被称作‘德兰’,”殷如看了一头雾水的祭一眼,道,“关于德兰的详情,需要你父母讲给你听,你姑且不必将他们视作人类。他们异常地强――这是毋庸置疑的,尚还幼小的王由此震怒,派出麾下三位王族前往东域肃清,自然,主要目标就是凌瑰,那时的帝妃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六叶」。”

祭心下不安,“肃清是?”

“杀掉,”殷如轻描淡写地道,“纯血的,混血的,凡是可查的,顺从了人类的,一个不留,墨唯家族作为一国皇室,几乎是被屠了族,余下的再建王朝,却彻底失去了魔力,就像是被德兰收回了一般。”

“当然,人类的繁衍速度是德兰那边长达万年盛名的大人们无法追及的,「六叶」的遗传本身在初始几代也不稳定,所以这一血统至今在东域,乃至西北的兰沼还流淌着。”她轻轻触及左眼,那异样碧绿着的眼眸,“我这个,便是具象。”

楠焱,杜德丝,拉比德,即使是世家,也无法抹消这样的过去,因着贪婪生就的力量,这一只异色的眼眸,便是那个王朝留给窃贼的印记。

祭不由瞪大了眼睛。

“「六叶」与鸿鹄无甚关系,但是却有着相似的地方,都是由‘非人之物’遗传下来的异血,如果「六叶」是树灵的衍生,‘鸿鹄’便是水栖的鸾凤,鸿鹄在东域原本就是指一种传说中司掌水的、白色的凤鸟,这种魔物与它相似,便随之称作了鸿鹄。”

“如果楠焱是靠至尊起家的,那么千迟就是靠鸿鹄,”殷如嫣然一笑,“即使在墨唯鼎盛时,千迟内部的鸿鹄血脉也绝不会被奉入宫闱,更何况是在墨唯失势之后。自从墨唯失去了魔力,皇城中便再无拥有魔力资质的帝妃,因为那不过是浪费,各家都不会舍得,而千迟的血统,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并入楠焱的。

青翎664年底,幻森覆灭,连带着德兰黄昏王朝时一并的荣光;青翎666,第二任至尊楠焱炽即位;青翎671,凌瑰覆灭,千迟家族举族东迁,并入楠焱。然后是青翎676,千迟家族长女千迟语,在千迟家族举荐下嫁入长荣院为妾,是第二任至尊的第三室。第二任虽有一妻四妾,却也仅有这位千迟三夫人得以真正善终,正妻因囚禁其有心能力的女儿楠焱琳琅而被厌弃,二夫人体弱早亡,四夫人加害琳琅之子终被赐死,珞岚一族出身的五夫人更是早早被囚禁。而这位三夫人活到了十多岁,寿终于长荣院。而她的幼子、也是第二任的第七子楠焱清,便是鸿鹄一脉最初的三长老。

千迟一族擅长灵祈术,因而擅灵祈术者多出长明,每三或五代,千迟家族就会出现一位鸿鹄血脉的具象者,摄灵术上必有极高造诣,运水擅占,寿数可至二百左右,且容颜至老不变。”殷如笑吟吟地望着祭,“特征么……便是发眸皆白。”

祭的眼前赫然浮现出楠焱淳澈的脸,带着一种无法言明的苍白无质,以及那双泛着浅淡银蓝色的眼瞳。

“……难道?”

“三长老,便是现今存世的鸿鹄血脉具象者。”殷如吹散一息单薄烟岚,“而整个长明院……都是当年三夫人的后裔,我和璎珞,甚至娉婷也不例外。

三长老在族中如此成就如此地位,固然与他自身努力有关,却也与这一身鸿鹄血脉脱不开干系。他的地位……是我也望之莫及的。”

“……这样啊。”祭只觉得握笔艰难,像是为岔开话题而胡乱提及一般。

“第二任不是有过「伴侣」么?怎么还会在长荣院里有这样多的……”

“怜已经和你说过了么?「伴侣」的事?”殷如似是警觉一般坐起身来,祭不由惊了一惊,不安地点一点头。

“母亲说……等我再大一点,父亲就会开始为我寻找人选了……”

殷如反而是一愣,看着祭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擎着烟杆在窗栅外磕了一磕,似是无意一般地往诚明祠前庭瞟了一眼,顺手便将窗栅掩上,只淡然笑言。

“怜儿倒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真正的至尊的「伴侣」……岂是容他人指定的?”

“什么……意思?”祭努力地挤出字词。

“他们可是至尊在一生中最信赖的人啊,无论以何种关系存在,唯有信任是不会动摇的,因为「吞噬」能够撼动一个人的神智,如果连这一点‘绝对’都没有的话,是根本无法支撑下去的吧。

族长为你寻找人选,却也只能是寻找而已,你选择谁保护你,你相信谁守候你,你认为谁陪伴你……归根到底那是‘你’的事情,你将力量和信任赐予谁,谁便是你的‘「伴侣」’。没必要拘泥本族,那不过是一帮老家伙们的美好愿景而已,不过说实话,出自本族是最好的,不然像第二任那个样子,只会是悲剧而已。”

“……第二任至尊真的?”

“谁知道呢,这样的事。”殷如往烟锅里添了几缕烟丝。

已经很难从今人的信息里推断出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个人的好恶,楠焱炽一生一妻四妾――即使是在允许位高族人纳妾的楠焱家族,这个数字也是颇为突兀的。毕竟楠焱虽盛,到底也是家族,如凌瑰的帝王一般佳丽三千多少是不切实际的,且楠焱为世家七个千年,颇重清誉,若非子嗣艰难,族人也轻易不会纳妾。不过按战时有的说法,那些或新妍或娇艳的女人不过是家族的一厢情愿而已,她们固然诞下子女,绵延缔造楠焱家族千载盛世,但就某种意义上却从未真切获得那位至尊的恩幸。

时间漫长,往事久矣不可考,第二任的身影被淹没于神坛背后的盛大光明,那仅有的一点真实的血肉,在强光之下几乎不成人形。

“你是怎么想的呢,祭?是不是也像是第一次触及这些事情的女孩子们一样,认为谁错了?”殷如审视着祭的面部表情,笑得懒散随意。“是不是拒绝就好?不管什么家族什么长老什么东域,只安安稳稳地与她一同留在西恩特便好?”

“不是。”祭闭上眼咬牙一般回应。

“你是怎么想的不用告诉我,我也……不需要知道。”她看着祭重新埋首描摹符咒,只这般一字一句地道。

“没有谁逼迫谁,只是你最好明确你应当怎样做,这便够了,第二任想来也相当明白这个道理。世上无人能违逆至尊,他只是做他该做的事情。况且让一个男人仅因一个女人便‘守身如玉’,这个想法未免可笑。”

殷如斜斜地倚在贵妃榻上,唇间呼出几丝袅袅环绕的苍白烟气,水苍玉青碧的玉质上点着淋漓绯艳的媚红,她远望着祭,也无谓是否有所回应。

“只要是人,就抵抗不了诱惑,这是刻印在这具身体里的本性。所谓的不为所动,归根结底不过只是诱惑的力度不够、方向不对罢了。”缠枝镂芙蓉花鎏金点南珠的烟锅里,烟草在女人的吐纳下星火明灭,擎着乌木烟杆的手白皙修长极富美感,只是指尖上染着的艳红蔻丹那般扎眼,久望生畏。她闲闲地注视着那一丝弥散于描金红漆额枋的飘渺烟气,只微微地叹一口气。

她们似是失望了,却又从来都是如此地渴求着,她们一面说着这样的事仅仅是一厢情愿的痴念,却又无比希望所谓的痴念得以成真。楠焱祭从来都是知道的,所说的所想的未必一致,所抗拒的所希求的,都愿成真。

她在看着,至少在最初的那样多的年头里,她一直看着。直至某一日真正遇到倩曼,直至某一日对她的苦痛和喜乐,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