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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旧痕

第二百三十七章:旧痕

午后日光落进窗里的时候是带了些微暖调的,像是某种温软的酒液,醇厚柔润地流淌着。

阁中二楼临窗的青玉案被这般暖光应得通透非常,在怜素色的袍裾上透出一笔柔和的碧色,怜的唇角噙着一丝丝似有游离的笑,在案上铺开一匹雪缎,将那只自坤华堂离带回来的桃花心木飞凤妆奁中的物件儿一一整理开来,那些集花珠饰簪钗镯链映在光里,珠玉迭撞间染着令人迷醉的光泽。

那些簪钗多是她笄礼之后众家赠予的,或为讨好,或为礼节,只惜她的病来的太过仓促,足有半年养在坤华堂里再未踏出堂中一步,几乎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待到病愈后不满一年,她便嫁于了楠焱释,昔时得赠的簪钗再不符她的身份,便也再用不得了。

便如她手中现下里便握着一支空镂百鸟凤首白玉笄,那镂出的凤首上染了一丝极是淡雅的紫色玉沁,她尚记得那是殷如送她的――那时的殷如已是圣女,却还不是大长老;合在角落里一支碧玺垂珠长簪,是昔时祖父送的;那之后一支点珠弯月镂花簪,是楠焱释在笄礼后赠的;另有一支鎏银垂花团云簪,以紫玉髓点蕊的,约是前代的四长老送的……她想了一想,只向兰若招手。兰若不解近前,合着怜的意思垂首,怜只端正地为她簪在髻上,兰若欣喜谢过,怜只笑笑,漫无目的地打点着。

这一痕紫玉兰蝶舞步摇,应是长文院里赠的、那一支雪玉曲纹簪,她却不大记得了……

她一面分拣着一面回忆,但是有些适宜的,便赠了兰若,总强过在边角里生灰的好。并不是每一支她都记得清楚,有些只是模糊印象,有些则能大概对到什么人的身上,她只零零散散地回忆着。

翻着翻着她就见到了一支并不十分精致的纯银霜纹垂玫瑰晶的细头簪子,她记得是什么人交到她手里的,大约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只记不得形貌了,她原是想予兰若的,但想着想着,便将它送回了留下的那一边。

她极快地又拣出了一些赠给芷如,留着一些细细收好,另一些待到族内再有门第相近的女孩行笄礼时可赠,大抵理出头绪后便想着装回妆奁中去,却在拿过妆奁时听得细微响动,她微微怔了一下,转首看去,奁内已无物件儿了。

念头转动间,她试着将手放在左侧壁上的一痕藤叶纹上,只轻轻一压――便有薄薄的一层木格弹了出来,想是原做夹层的,她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处细微的设置。

她在木格里摸索片刻,终从中寻出了最后一支细簪,是银质的,却不似别家赠的那般寻些紫色的珠玉衬她发色,只庭中常盛的薄樱一朵如生,并着三点花苞以娇嫩的姿态垂着,她伸手轻轻触碰那些绝非雕镂而出的花朵,心底却有个小声音告诉她那是一层极薄的晶石,固住了花在新绽时最美的娇颜。

我怎么会知道呢……?她茫然地想着,却觉眼睛有些酸涩。

那花的背后附着三片白羽,相互交叠一如翅翼,她的指尖轻轻触着那些精美的羽毛,不似她曾见过的死物一般,那羽毛是活着的……某种细微的力量还零星地留存其间,带着一种死物不会有的柔韧。

为什么……会这么、这么难过呢……

她侧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痕泪迹划过她早已不复昔年的容颜。

终究没有人能回答她。

待过正午,兰若也听闻了祭明日将往茗国的消息。固然是吃惊不小,但时间上已不足她所能探听,便是有足够时间,这般事务寞翎曦也是不会说与她听的。

沧舒到底是萱城的主家,兰若不必随同前去,只为祭慢慢地选着些衣装,琴会为期五天,只是他们所要留在茗国的时间却远不止这些罢了。正当祭从旁有一点没一点地挑拣着的时候,帷幔之外似有淡影,兰若去看,却是崇灵阁里的碧云。

较之寒烟,碧云年岁小些,大抵有些不重要的事都是差她前来的。与兰若年岁却也相近,到底熟识些许,只几许言语间便解释清楚了。兰若回到房中,告诉祭是大长老要碧云请她往长明院去了。当下又是些微打点,留兰若在阁中继续整理,祭只随碧云经长宓院往长明院去了。只在上潋水台前见到长宓院檐下立着得有五六个孩子,年纪上与祭相差的不是很多,但终究是看得出比她大些许的。

那副立在廊下的样子看着像是受罚――可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罚又能是如何呢,不过是在那里垂首站着罢了,即便站着也是不老实的,时不时总要扭一扭身子说几句话。

祭见得好奇,便拦了碧云问了一句,碧云只望一眼,便以广袖掩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今听寒烟姐说了呢――大小姐是不知晓的,今日早些时候长文院里起了争执,说是一群孩子揉了娉婷小姐的符纸,倾了她的朱砂教她学不得咒术呢。”

祭还未听完便是一怔,旋即有些不安道。

“……又是娉婷?”

“这件事却是没有完呢,是云瀚楼里的轶少爷提前习了立现符,算作是证据把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们给告到教习那里了,结果说理不过就要动手,哪怕那位少爷是先知也是架不得人多的,却不想轶少爷的姐姐恰好有事到长文院后寻七长老了――如是平时这些事就交给教习处理了,断捅不到长老那里去的,结果因着那位小姐前去查看,七长老一道跟去就看见了。说是两人气的都不轻呢,罚了这一众孩子到长宓院来背了,只教五长老看着。”

祭听了很是有些想笑,却终究笑不出来,关于娉婷,她是在是寻不到什么可以笑的地方。

大长老可以罚,三长老也可以罚,而今连七长老也罚过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只怔怔地望着头起那个见了多次的女孩儿,梳着她惯爱的独髻,簪了一头日光映着都晃眼的簪花,极是不情愿地拗着的页角。

性子里有些东西是磨不去的,她这般想着。

碧云等了一等,见祭不发言也不前行,只道一声。

“大小姐当走了,大长老还候着呢。”

祭只点一点头,转身要走,檐下的楠焱韵想是听闻不清,怒气冲冲地想要看是谁留在这里一直不走看她笑话,一抬眼却正对上潋水台上楠焱祭的眼睛,当下便是一个瑟缩。

祭是极厌这般欺软怕硬的性子的,只轻蔑地看她一眼,抬一抬下巴,转身随着碧云走了。

楠焱韵站在檐下的阴影里,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崇灵阁二楼窗栅微敞,透着些往日不得见的风与光。殷如照旧倚在她偏爱的那张临窗贵妃榻上,指尖蔻丹盈盈引人畏惧,以一种好似是擎着花枝的姿态擎着她那杆合了鎏金缠枝嵌珠烟锅的乌木烟袋,只一息柔弱的白烟呼散在她柔软的唇舌间,风吹即逝。绯色委地长发取了部分盘成朝天髻,有一小绺带了一点不甚柔顺的弯曲自额前垂落,带着那一点妩媚的樱红色狐尾花印都没什么精神气,异色双眸间也愁苦着好似蒙了雾气。

祭大抵知道的,殷如顾着孩子总是不会燃烟草的,除非她的心情着实不佳。

寒烟最先觉出碧云引着祭一道回来了,只道一声“大小姐过来了。”便迎了过来,殷如也立时搁下了烟袋,只往门外望着,她今日脂粉未多,唇边右侧一点美人痣倒是比往日显眼了几分。

寒烟迎过来撩起珠帘的时候,祭听见她对碧云道了一句。

“大长老才从明雪斋回来――心情不是很好。”

碧云不安地点一点头,带着祭到了殷如面前,祭合着礼数行礼,转首看见另一边案旁,娉婷与璎珞相对而坐,皆是描着符咒,璎珞见祭望来便用闲着的手招了一招,娉婷只怯懦地笑笑。

祭想起长宓院檐下那一排欺负她的孩子,心里又有些不舒服起来。

只一眼过后终要回望,祭却讶异地发现殷如的手里持着自己那柄以红绸裹覆的旧剑――近来几日因着达伊洛的造访长老们皆是有些忙乱的,但本无事的三长老在此间却也没了声息,祭的习剑自然也就被搁置了。

未及祭问,便见殷如一手托着剑,另一手指尖轻轻抵住剑柄一端,指尖一点樱红色灵炎烧灼起来,从头至尾烧灼而过,硬是将那柄旧剑压缩成了一枚鎏银镂藤纹点红翡的簪花,她伸手,轻轻将那枚簪花佩在了祭的发上。

“但愿你用不到,”她似是虚弱地笑了笑,“若是迫不得已,就将血喂给它,以它之力,破我化形术十分容易。”

祭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那枚簪花,殷如只拦住她。

“化形术只有一次――若非必要,不要解放它,你只记住了,此行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她的话说的极是坚决,却又是如此地疲惫着,似乎是漫长的抗争无果令她已然无力了,面上那一点遮掩不去的倦色,便是那双异色的眼眸和狐尾花印都夺不去的显眼。

祭怔住,从殷如的话里她便生出一点不安的预感来,这一次的东域之行,似乎已经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