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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萱城

第二百三十八章:萱城

朱紫重阙之外,河川之滨,那已然蔓延了数个千年的炽烈的红色在破晓时的晨光下照旧热烈地燃烧着。

楠焱祭立在华安庭前重阙高门之下,只怔怔地望着那遍野的红,河川两岸,一直蔓延到北边大抵是寞翎族地的所在,依旧明晰艳丽而无尽的红——她见过这般情状,在初入剑冢的那一日,只途经赤鬼的精神领域时那短短的一瞥,便是这般好似永无穷尽的落日的海。

只是赤鬼的世界里黄昏无尽,既无重阙亦无河川,那蔓延的红好似延展来开的血,不带波澜地平铺在一方土地上,现下想来却是有些悚然,那委实不应是一个有活物存在的世界。

落日不是在凛冬中也能常盛的花朵,因而哪怕现下里依旧壮观,却也终是有些微疏落的,昨夜流转了些湿气,那些新妍妩媚的红色花朵之上,今晨便覆了一层薄霜。

她听见了极细微的,似是衣料摩擦的声响,转过头去便见着那位自西恩特而来的少年踏着一地花的残骸步来,他的面上有着习惯一般省力的淡漠,早已换下了世家的袍服,只一身霜色的长袍,领袖处点了些微零碎而繁复的细褶,边角里细密地纹绣了些花与叶相缠的淡灰色藤蔓纹饰。

这样衣着已不算显眼了,毕竟琴会是时时会吸引些其他地域而来的人的,外加沧舒家族以萱城城主家的高门作保,也不会有人敢于质疑什么。就算是十分不走运撞上了同是世家的人,他这十七年来在外露脸的机会也着实不多——能将他这双眼睛同德兰之王联系起来的,只有世家高层中的高层。

银白泛灰的长发似是有些碍眼了,随意那般披着显然是会显得有些轻浮的,他只在颈后用一条柔软的雪白绸带简单地扎出一个花结——论谁看也不会觉得他是上心了——总算是拢做了一束,在他背后柔软地垂着。

祭仔细地看了许久,勉强觉得如果不看脸的话应当是算作不显眼的,至少单论相貌而言,她所知的也就是那个梦境里如若人偶一般诡谲的少女才勉强算得上是同一级别。剩下的无论是艳极如赤鬼抑或妩媚若殷如,眉眼间都是可看出一点儿真实的血肉的,而这两人的精致与之相比之下就有点让人觉得不太真实了。

洛欧斐似是觉出祭在看了,便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回首时华安庭里岚沧馆上,他的父亲罗尔列斯?达伊洛还沉默地立着,他同楠焱释与怜一般,都不是能够轻易站到门前的,那样便显得阵仗太大了。

他自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却见祭扫过一眼岚沧馆,又向周围看了一圈,只是垂首。

没有人在等她,哪怕只是默默地用眼睛看着,无论是怜樱阁还是明雪斋,都不是能直接看到这里的。

她早知道的,早要习惯了……那种一点点将失望如破碎的瓷器一般打扫干净的感觉。她微微地闭了闭眼,风刮在她的面上,毛氅的长绒抚着她的脸颊,却还是有些麻木地冷。

却有一只手……手指干净修长,只探过广袖轻轻合住她已然泛凉的手,用着她自生来就熟悉了的东域古语轻轻问了一句。

“冷么?”

她微微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他,洛欧斐那双浅水一般宁静的堇青色眼睛安然地看着她,似有关切。

哪怕是那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沮丧,也是瞒不过王的。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抽手,只任凭被当做小孩子一般牵着,只为这一点点恰到好处到令她鼻尖泛酸的温暖。透过皮肤她很轻易地感觉到,他的魔力在燃烧中不断绽放,如同涅槃的鸾凤一般,剧烈却无声地细微生长。

而他什么都没做……就像一棵参天的巨树,顺应时光,哪怕只是一秒钟里全然静默的站立,所产生而出的力量就比上一秒要更强。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形式,却也绝对是她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形式。

“你的力量很强,”正当她这样细微地感受着的时候,他的一句话却让这种感觉无声地剥落了,他看着她,眼眸微垂,“特别是……在情绪被触动的时候。”

即便自己全无提防,也绝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就能将两人连接上。

祭不解地看着他。

“是……魔力吗?”

“并不是,”洛欧斐不再看她,转首望着重阙之外,辇车辘辘而来的地方。

“是你作为继承人的力量。”

就在祭还在琢磨他话中的意味的时候,那辆榆木的马车就已经行到族门之前了,车檐下悬着的灯笼上还精细地描画着沧舒家的家徽,一痕描银的金色羽毛之后,掩着一支共生的萱草。

沧舒到底是魔法家族,以城主的家底无论如何还是豢得起独角兽的,只是那鬃毛并无世家那般纯正的色泽,而是一痕痕交错着的,色泽深浅不一的暗银灰金。

拉车的独角兽共有两头,其上驾车的女子身形轻巧地跳下,只着一身淡淡烟水绿色的兰叶短裾裙,外一件银箔色的软缎长衣,芽绿色长发梳着归族时的双刀髻,脸上遮一点轻薄的绉纱。她向着二人轻施一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权作介绍。

“在下楠焱思晴,在重阙外当是沧舒晴。”

祭只礼貌地回了常礼,洛欧斐只望她一眼,终不免叹息。

这就是……楠焱外驻的族人吗?

连本族名姓都保有不得,那一点远远辐射过来的尊威和荣光,大抵都存在那个姓氏里。

他点一点头,算是作答,他相信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便不想再说一遍,只俯身将祭抱起,一道进了车里。却不想车中还有一人,年岁应是比祭大上那么十分有限的一些,裹在一袭素白点青的软袍里,蓄着与思晴同样的芽绿色发丝,只年岁尚小,还不及肩,他们上来之前,那孩子正独自一人挤在窗边望着窗外花海无尽蔓延。

见洛欧斐将祭放了下来,那男孩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行了一礼。

“长嘉院云瀚楼,楠焱轶见过大小姐。”

祭没来由地噎了一下——这还是头次,在外面,有着与自己差不多是同岁的孩子却因着家系缘故向自己行礼,一时不免微窘,似是求助一般想要看向洛欧斐,他却似乎对辇车的门闩生了兴趣一般,丝毫没有往他们这边看一眼的意思,祭严重怀疑他在忍笑。

“呃……叫我祭就可以了。”她揉着裙角终究是低低地道了一声,随之便坐到洛欧斐的身边去了。对面的楠焱轶似乎是微微怔愣了一下,最后也只是垂着眼睛坐回窗边,此时辇车已经掉过头,重新往东域外的方向去了。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离开极东,没有年长的族人亦没有侍从陪同,有一种细微的自由,更大的却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安和惶恐。那枚鎏银镂藤纹簪花现在正端正地饰在她的发髻上,和一枚普通的珠花并无两样。

她感受到一种远离,与景物无关的,一种气息上的削弱。她形容不出来,似乎就是重阙间习惯了的适宜的温度,轩馆里常闻的些微馨香,连带着血脉里流淌着的、极细微的一点力量,都在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远而逐一削弱,让她骤然生出一种“离开”的感觉,不安迅速充斥了它们缺失后遗留下的虚空,她面色透出了一点点白,突然有着一种极强烈的冲动——不想离开,想要回到那一方深锁的重阙亭台中去。

“坚持一下。”还是他的声音,将时机拿捏到极准的时候骤然打断的状态,他伸手覆在她额上,透去一点清明的魔力,令她想起绿荫与风,丝毫没有排斥地,轻易地消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你们在接近「极东之壁」,”洛欧斐看了一眼在对面缩着,同样面色不佳的楠焱轶,“领土与血缘的融合正在削弱剥离,以你们的年纪即便是先知也无法从心理上克服,力量的削弱会加重这种不安。”

“西恩特也会这样?”祭努力地吸了一口凉气好让自己冷静一些,同时选择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不,”洛欧斐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那本一直用来教祭温塞尔古语的,只垂着眼眸淡淡地道,“比这可难受的多。”

直至她真正坐上那个从王朝初期就一直空置到现下的位置的时候,她才理解了洛欧斐话里“难受的多”是什么意思,经由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游走着的力量传递而来的疯狂叫嚣,以及截断后骤生的空虚和巨大落差感,都令德兰的血裔每一次脱出领域都在精神上显得异常艰难。

而那个位置和那份羁绊,正是她身边的这个人将要带给她的。

那是自她出生时就注定、自此次东行之后就彻底决定了的事情。

而此刻的他们只是能感受到时间与空间停滞下来的粘稠感——连瞬间都被拉长的微妙感受,似乎也是魔法师并不那么美妙的专利之一。穿过「极东之壁」的过程的确只有一个瞬间,但在不同人的意识里有着不同程度的拉长——至少祭在那种停滞感结束之后看见洛欧斐手中的已经又往后翻了三页。

只是辇车刚刚驶离「极东之壁」便已经停了下来,祭听见驾车的思晴与什么人有了极短暂的交谈。之后车门打开,她也坐了进来,直接坐到楠焱轶的身边,摘下了挡脸的绉纱,露出那张与楠焱轶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

“欢迎来到萱城。”她轻笑着说。